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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灾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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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每逢灾变,最怕的就是疫病。疫病一发,死的怕就不是一人了。

    李清漪回头去看宁安公主,见她面色惨白,不由得便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:“三妹莫要担心,身子要紧。”她顿了顿,轻声道,“你身子重,不好出门,我去瞧瞧便是了。”

    宁安公主掌心湿漉漉的,可仍旧十分有力。她握紧了李清漪的手不敢松开,口上道:“你去有什么用?若是真出了什么事......”她语声一顿,不敢再说下去,只是道,“叫太医去瞧瞧便是了。”

    李清漪却是淡淡一笑,她一双杏眼极黑极亮,看上去很是冷静:“能有什么事,我就去那边瞧一瞧情况。再者,我去了,也算是定一定人心。想来天也是有眼的,不至于叫我这个有心做好事的人遭了恶报。”

    宁安公主闻言不由垂下眼帘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这次的事,乃是她和李清漪起了头,倘若真出了事,虽说也怪不到她们身上,但心里头总也是不好过的,景王那头怕也有些说法。再说了,庄子里守着的下人、收容了的灾民怕也吓到了,乱中更易生变,是需要有人去定一定心。

    只是,倘若换了旁人,怕是没有李清漪这么大的胆子敢去。至少,哪怕宁安公主没有怀孕也是不敢去的—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,她一贯是记在心里的。

    宁安公主慢慢松了手,一时没有回答李清漪的话,她侧头问边上丫头:“可是派人去太医院请人看了?”

    “请了,是位李太医,已经赶去庄里瞧了。”

    宁安公主闻言稍稍放心,她转头去看李清漪,温声解释道:“嫂嫂不曾在宫里久住,怕是不知道这位李太医的名头。他是从地方提上来的,医术是极好的,人也很是认真负责,若不是因着言语得罪父皇,怕是大有前途。这回既然是他去了,我们也算是可以放了一半心。”

    李清漪跟着颔首:“那便是了,我就去那看看情况,转一圈就回来,没事的。”

    宁安公主拗不过她,最后只得吩咐备车的下人:“莫要叫王妃下车,出了事,拿你们试问。”

    其实,这话却也是不需交代的,那些人哪里敢离得太近,庄门口便停下来,只派了人去把那位李太医请过来问话。

    李清漪这头的马车一到,庄里上下远远瞧着,心里竟也安定了不少——这可是裕王妃,这时候来,想来这疫病也没太大问题。

    那位李太医看着也不过是而立之年,生得高瘦,面庞白净,形容普通。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小药童,一前一后,遥遥的便从庄里往李清漪处跑过来。

    李清漪掀开车帘,见着他人,微微一顿,很快便不顾边上如英阻拦,直接从车上下来了。她上前扶了正要行礼的李太医一把:“不必多礼,”然后直截了当的问道:“现下情况如何?”

    李太医直了身子,恭恭敬敬的回话道:“发现得早,只有几个人得了伤寒。我已经令人把那几个病人隔开了,控制得当的话就不会出大乱子。”

    李清漪点点头,又问:“可有什么难处不曾?人手可够?用药方面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?”

    李太医摇摇头,然后又点点头:“倒不急,迟些太医院还有人带药材来。只是,娘娘既是亲至,想来也是心念于此,我便和娘娘说几句实话吧,”他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十分诚恳,“人的身子不是钢也不是铁,饿了容易出事,冷了也容易出事。尤其是现下这个天气,天寒地冻,庄子里还好,还有些住在外头棚里的,若真是得了伤寒,互相传染,小事便也成了大事......”

    李清漪闻言微微点头,她随意的往庄子里瞥了眼,便见着大门处有几个衣着简朴的孩童聚在一起,正扒着门,眨巴着眼睛往这边看。

    那几个孩子都穿着大一号、黑扑扑的棉衣,脚下的鞋子也是补过又补的,脸上灰突突的,看不出是男是女,也看不出年龄。他们一双眼睛,黑漆漆、圆溜溜的,正直愣愣的看着外头的人群,既有几分害怕和期待也有几分被磨砺出来的麻木和冷淡。

    那样的眼睛,任何一个有同情心的人怕是都不忍久久对视。

    李清漪忽然觉得心里很酸,有种说不出的难过,连忙转开视线: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,景王府一个小小的满月酒办得热热闹闹,何其的气派,可这些灾民的孩子呢?他们这么小,倘若真没有人去管,怕也熬不过这个冬天,说不得连尸体都没人去收殓,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卖了出去做人奴仆罢了。

    说来,也是她运气好,虽说李家不过是普通人家,但李百户撑得起门户、黄氏又能操持家务,姐妹三人自小便没吃过什么苦。

    李太医倒是不明所以,仍旧十分恭敬的站在李清漪跟前,等着她的话。

    李清漪很快定下心,稍稍稳定了情绪,慢慢道:“李太医尽管放心,赈灾的事情也都安排的差不多了。城中已经有富户起意了捐助,粥棚那里一日两粥很快便会改作一日三粥,我会令人维护秩序,尽量做到公平,叫排队的人都能喝上。裕王府上正在修缮,会多寻些青壮年去修府宅,以工代酬......”

    那位李太医听了这些话,心里倒是松了口气,很替那些灾民高兴。他这才抬头端详起面前的裕王妃。看了几眼,他神色微变,微微蹙眉,不由道:“难得见王妃一面,不若叫在下给王妃看脉?”

    李清漪被他这不同寻常的“招呼”给逗得抿了抿唇——一见面就给人看脉,这要是换了旁人肯定要以为他咒人生病,怕是要生出不少忌讳和气恼来。好在李清漪倒不忌讳这个,只当是这位李太医比较客气的道谢方式。她点点头,正要伸出手,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她。

    “娘娘......”

    李清漪闻声转头去看,却见着是一辆裕王府的马车停在后头。马车上跑下个小太监,蹬着两条腿,急匆匆的跑过来,弯腰行礼,嘴上还喘着气:“娘娘,王爷寻您呢。”

    李清漪见那小太监的模样,便猜到:大约是裕王此前去公主府接自己,知道自己来此后便又急匆匆改道来此。她怕裕王有什么急事,自然是也不敢太过耽搁,于是只得对着李太医点点头:“看脉的事还是下回吧。李太医若有什么需要的,尽管令人去裕王府或是公主府。”

    说罢,她便跟着那小太监,快步往后头的马车上去。

    马车上,裕王半阖着眼睛,正姿态闲散的靠在枕上,膝头放了本半旧的书,李清漪定睛一看乃是一本《道德经》。半明半暗的光线宠外头照进来,裕王那张英俊至极的面孔一半是在亮处,一半是在暗处,隐约带了点晦暗的颜色。

    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事,眉心紧紧蹙着,就连李清漪上车都没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直到李清漪到了他边上,裕王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,他舒开微微蹙着的眉头,抿了抿唇,勉强露出一点笑来:“清漪.......”伸手一招,握了她的手,拉了人在身边坐下。

    李清漪见他面色有异,不由问道:“殿下,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裕王苦笑一声,并没有立刻应声。他像个孩子似的,把头埋在她的颈窝,手上抓着李清漪一缕发丝,深深的吸了口气,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,只听他轻轻道:“今日,父皇把我和四弟都叫去西苑了。让我们瞧了一场好戏......”

    他的声调有些低,不注意听几乎听不见。

    李清漪也察觉到了他复杂的情绪,不由抬手环住他的腰,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脊背。她垂下眼帘,替裕王理了理发髻,动作极其轻柔,以行动与言语抚慰他:“殿下,我在呢。”

    都说头发软的人性子也软,裕王的头发就非常的软,就像是丝绸一般柔顺。李清漪抚着那乌檀似的发尾,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稍有的宁和与柔软。

    裕王身体一僵,随后果然渐渐放松下来,似乎从她身上得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力量。于是,他便沉下声音,缓缓的把今日西苑里发生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****

    眼见着裕王府的马车离开,那位李太医也没在原地久留,抬手敲了敲边上的小药童的头,打趣道,“都走了,还瞧?”

    小药童捂着头叫疼,他很快就蹙起眉,没大没小的瞪了李太医一眼:“哎呦,我是第一回见着这么漂亮的人,就不许我多看看?”

    李太医没理他,重新抬起脚,转身往庄子里去。

    小药童没法子,只好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去,小声道:“哎呀,”他赶着凑上去,伸出头,好声好气的问道,“你刚刚要给裕王妃看脉,可是瞧出什么了?是生病了吗?”

    李太医倒是好脾气,缓缓的和小大人似的药童解释了一句:“不是什么坏事,过段时间,就知道了......”

    小药童提着药箱,哼哧哼哧的跟着他走,急忙忙的问:“不是坏事,难道是好事?”

    这一回,李太医没理他,径直伸手推了门,见着门后面一群聚起来看热闹的孩童又四散着跑开去。

    有的笨的,穿着大一号的鞋子,跑着跑着就摔倒了。可他们也不哭,一点也不娇气,一咕噜爬起来,连夜不用抹,直接跟着跑。

    李太医在后面看着,默默地摇了摇头: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

    最苦是百姓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