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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钦达招呼书吏,摆上纸墨笔砚,一副当堂办公的严肃,语气却极为柔和。
“有几个问题本官要询问小娘子,书吏会一一记录在案,可有为难之处?”
辛夷笑了笑:“不为难。大人请问。”
曾钦达又朝傅九衢那边揖一礼,这才清清嗓子。
“五月十五,大理世子段云可曾来过药坊?”
辛夷:“来过。”
曾钦达道:“小娘子不妨把当日情形说给本官?”
辛夷没有迟疑,按傅九衢说的,如实回答,没有半分隐瞒。
听到张巡和段云的交往,曾钦达没有半分意外,但听说段云曾来求避子汤,他倒是惊得眼珠快掉下来。
迟疑片刻,曾钦达又笑着追问:“听小娘子说来,那日娘子与段世子相谈甚欢,并无半分龃龉,那为何娘子给段世子的脂膏中会含有大量的铅粉,导致段世子中毒而亡?”
辛夷抬眼瞄一下曾钦达,以及他旁侧的仵作,突地笑了起来。
“首先,我得纠正一下曾大人。脂膏中即便含有大量的铅粉,也只会诱发疾病,而且需要日积月累才会见效,绝不可能让段世子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中毒而亡。”
顿了顿,她勾唇浅笑,眼眸流光尽显自信。
“除非,段世子不懂女儿家的脂膏是擦在肌肤上的,而把它当成药物内服。”
但实际上,哪有一个女儿家会内服脂膏的?段云又不是傻子。
辛夷觉得这个陷害她的人,十分可笑。
曾钦达面色却沉下来,“小娘子此言当真?”
辛夷不多话,突然当着曾钦达的面,走到室内的一个药柜面前,抽出一个缠枝莲纹的罐子,将上面贴的标签展示给曾钦达。
“这个叫蜜陀僧,又被称为炉底。之所以叫这个名字,是因密陀僧来自炼铅时沉积的炉底,其中便含有大量的铅粉。”
曾钦达:“所为何用?”
辛夷微微一笑,“所谓药毒不分家,蜜陀僧可以外用敛疮,治疗疥癣,也是妇人洗颜修容的常用药材,据传唐宫第一方——杨贵妃所用‘面上生光方’便是以蜜陀僧调制,久用可使肌肤光泽,祛斑养颜……”
曾钦达哪里懂得妇人整日往脸上抹的都是什么东西。
他看一眼仵作,想是询问什么,可不待出口,便见辛夷突然揭开罐子,从罐中舀出一勺密陀僧置于掌心,然后当众涂抹在脸上……
“辛夷!”傅九衢手上的茶壶落地,出声想要阻止。
她却飞快瞥来一眼,盈盈带笑。
傅九衢抿紧唇线,目光里流露出不赞同。
在他看来,即使这个铅粉擦在脸上只有一点点伤害,辛夷也不该涉险。
辛夷却平静地将脸侧向曾钦达,脖子微梗,目光带笑。
“曾大人看见了吗?密陀僧中所含铅粉远远高于我所制的好颜色脂膏,只是原料之一罢了。如若这般涂抹会有毒,那大概也不用曾大人今日来找我,开封府的登闻鼓早就被用我家脂膏的姐妹敲烂了吧?”
曾钦达震惊于这女子行为的大胆,与仵作交换一个眼神,再看傅九衢脸上的不悦,连忙拱手致歉。
“案由本官已然清楚,这便回去将吕大人复命。”
说罢,又朝傅九衢深深作揖。
“郡王,下官告辞。”
傅九衢沉眉不语,只略微点头。
曾钦达带着何仁和两个差役,匆忙离去。
辛夷目送他走远,身形一顿,正要转身,胳膊便被傅九衢拽了过去,来不及反应,人已跌入他的怀里。
“做什么?”辛夷低呼一声,莫名地瞪大眼睛看他。
傅九衢佳人在怀,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,凉凉一哼,抱着辛夷便往院子里的水池边走,语带薄怒。
“往后不许再干这种蠢事!”
辛夷不满地撇嘴,“我这不是为了自证清白么?”
“用不着。”傅九衢走到水池边,单独拿一个瓷盆过来,打了水便掏出怀里的帕子往辛夷的脸上抹,“有我在,何人敢为难你?”
辛夷被他的动作弄得脑袋摇摆不停,刚想说话,便被傅九衢厉色制止。
“闭嘴!”
“……”
“你不是说,这是致命之毒?”
“……”辛夷半眯着眼睨他,好笑地看着男子温柔而紧张地给自己擦脸。
从中医角度来说,抛开剂量谈毒性那就是耍流氓……
但她喜欢傅九衢对她如此关切。
温柔情致尽人意,容态堪比落花天。
哪个女子不爱这样的情郎?
待辛夷洗罢脸,傅九衢又叫来孙怀,把瓷盆和地面都收拾干净了,这才舒一口气,看着辛夷湿漉漉的眼睫毛,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脸,不满地道一声。
“明知我要亲的,偏生给我下毒。”
辛夷差点没有反应过来,直到广陵郡王傲娇地负手转身,这才忍俊不禁。
“好嘛,我错了。”
~
开封府在辛夷药坊没有查到什么线索,又特地就辛夷说的事情去找来几个老大夫询问。
老大夫对密陀僧和铅粉的了解,虽然不如来自现代的辛夷那么系统和完整,但说法十分接近,算是核实了辛夷所言不假。
那么,段世子除非当真把脂膏当药来吃,不然这个案子与辛夷可没有半分关系。
几个大人一合计,自然而然地把案件同世子入京时的汴京遇刺联系起来。
于是,吕公绰不得不亲自前去拜访张巡。
两人同朝为官,以张巡的品级而言,绝非曾钦达可以高攀,吕公绰次日亲自登门。
张巡对他与段云的交往并不避讳,如实诉说了两人的交往,从最初在昆仑关的交集到陪伴入京的情分,说得哽咽不已。
“是我亏欠了她。吕大人,可有查到凶手是何人?”
七尺男儿双眼通红,悲伤至极,吕公绰听了也唏嘘不已。
“这个……凶手尚未查实。张大人节哀。”
当天,吕公绰又询问了张巡一些与段云相处的细节,包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、地点等等,全让书吏记录在案。
然而张巡最后一次见段云,是在段云前往药坊找辛夷的头一天晚上。
次日清晨,张巡便去了侍卫步兵司的营房。
新官上任三把火,他连续数日宿于军中,检练兵卒,有无数人可以为他作证,根本就不在场。
·
这是吕大人上任的第一个大案,涉及大理世子之死,吕公绰亦是彻夜难眠,做梦都在缉拿真凶……
可惜,除了那几瓶可疑的脂膏,案发现场找不到任何他杀的痕迹。
而段云从药坊回来后,因为张巡离家,那几天都待在驿馆里,不曾外出。
到底是谁杀了大理世子?
案件陷入僵局。
因为大理世子遇刺一案是皇城司主理,开封府主动上门,请求合办此案。
这些事情发生当时,辛夷都不知情。
她在药坊里忙碌,准备。
长公主什么时候会来找她都不一定,她须得在离开前,将药坊里的事情都打理好,交代好,还不能让傅九衢知晓。
别的事情都好说,问诊开方有周道子,药厂内务有安娘子,还有湘灵和良人那么多的帮手,只要他们沿着铺好的轨道去走,便不会出错。
辛夷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三小只。
一旦南下,何时回来未有定数,即便按照原有情节发展,侬智高败于狄青之手,再流亡大理,也是明年正月的事情了。
事事顺利,来去也得八九个月的时间,三个孩子怎么办?
辛夷忧心得睡不着,对三个孩子越发的疼爱,动不动就逮住三念一猛揉捏搂抱,把孩子给整得纳闷。
“娘,你是不是要嫁人了?”
辛夷哭笑不得,心里的纠结没法说给小孩子,只得默默地筹划她离开的几个月里三个孩子的生活,并将它写在纸上。
满满当当的三十多页仍未写完,长公主便派人找上门来——
让她去当授课大夫。
自后唐起,便已经有了“军医”这种说法,宋代虽然军事能力不行,但医学发展较为全面,军医制度也十分完善,从太医局选派,地方征召,可谓全国动员。
但军医全是男子,女医上战场是没有先例的。
因此,来接辛夷的公公也只是说,奉官家口谕,让小娘子前去为军医们讲解外伤的处理,以及她上次施展过的“死而复生术”等急救之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