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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诗本是赞美辛夷花的,但放在这里,有长公主那一声幽叹,意境似乎就变了。
辛夷花虽然有芙蓉的清颜,却不像芙蓉一样出生在公卿之家,而是长在了绿堤春草边,即便花枝招展地引来了王孙留玩,又怎么能像高雅大方的芙蓉一样登得上大雅之堂呢?
长公主是在为她惋惜。
又或者说,是在为自己惋惜。
如果辛夷有一个好的出身,长公主又何必为此犯愁?
辛夷如今也算当娘了,从上帝视角,她能理解赵玉卿的烦恼和为难。
而且,这个长公主原本的设定就是一个善良过头的皇室女子,并没有什么坏心眼。她和傅九衢的绯闻传了这么久了,长公主也没有对她用过半分过激的手段。
这样的人,辛夷不忍伤害,又不想贬低自己,只能选择低头沉默。
赵玉卿看她不言不语,唇角微微一抿,突然伸手,将掌心放在辛夷的手背上,倾身过去,压着声音问她。
“有桩事情,我问来甚是唐突,你千万不要怪罪我……”
长公主突然低声下气,把辛夷吓了一跳。
她抬头看着赵玉卿慈眉善目的面孔,没敢抽回手,僵硬地点头。
“殿下直说便是,我这人皮糙肉厚,没有什么听不得的……”
赵玉卿笑了起来,目光从上至下,扫过她的小腹,“你和阿九好了这些日子,肚子里可有信儿了?”
辛夷错愕。
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长公主居然是为了这个事情找她。
赵玉卿见她涨红了脸,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本来这种事情,我当娘的不该过问……这不是阿九那个逆子铁了心的要跟他师父南征么?他这一走,我也没有了主心骨,又怕他有个什么闪失……便想着,若是你有了身孕,说不定能劝他回心转意……”
辛夷摇了摇头。
见赵玉卿眼里的希望寸寸破碎,又有些不忍心。
“殿下,我和郡王一直是清白的。我们并没有越过雷池,不遵男女大防。”
她觉得解释这种事情很是古怪,脸颊不知不觉地胀红起来,但又必须说个清楚。
“更何况,郡王是个有大主意的人,即便如殿下所言,他也不会为了子嗣之事留下来的。”
赵玉卿也了解儿子的脾气,眼圈当即便红了,抬手用绢子拭了拭,叹息道:
“这个孽账,当真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。任我好说歹说,他也不肯答应……如今连你这条路都走绝了,看来是留不住他了。”
没有哪一个当娘的人,愿意儿子上战场?
尤其这个人还是大宋尊贵的长公主,只有唯一的儿子。
辛夷不知道怎么安慰,“殿下宽心,有狄大将军在,郡王不会有事的。”
不说这话还好,一说这话长公主便怒了,当即便甩开绢子骂人。
“没有他倒好,有他在,我才不放心呢。”
在狄青眼里是没有郡王的,只有将校和士兵。士兵要冲锋,那么将帅便得带头冲锋,傅九衢那一身武艺是狄青练出来的,那时候长公主感激他,是因为傅九衢打小身子骨弱,有武艺傍身又能强身健体是一桩好事。
可上到战场上,长公主便十分忧心狄青那个狗脾气了。
“他是断断不会容我儿松快半分的,肯定会往死里去磨他。”
辛夷见他没好气地骂狄大将军,有些好笑,又不知该如何接话,只能尴尬地微笑。
好半晌,长公主终于说够了,又是遗憾又是气恼地看着她,然后似信非信地问。
“你和阿九,当成没有……没有同房?”
这次问得直白,辛夷面红耳赤,不敢直视长公主刀子似的眼睛,含蓄地摇头。
“郡王是个有分寸的人,无媒无娉,怎会轻易辱我清白?”
长公主面色微变。
无媒无娉?
难不成这小妇人当真痴想有一天,郡王会八抬大轿娶她过门不成?
赵玉卿突然有点头痛,一只手撑在额头上,不停地搓揉,仿佛疼痛难忍的模样。
“当真是个不孝子,也不说给他娘老子留个一男半女……若有个小孙子在侧,他纵是离得远,我多少也有个念想……”
辛夷见状,默默拿过赵玉卿的手,指头扣在她掌心的合谷穴,外关穴,后溪穴上分别点按,力度不轻不重,嘴巴却久久抿住,不言不语。
赵玉卿被她捏得十分舒服,头痛和烦躁登时减轻不少,灵台一空,便计上心来。
“我倒有个好主意,不知娘子愿是不愿?”
辛夷迟疑:“殿下先说是什么事。”
长公主微微抿嘴,似乎笃定了她不会拒绝,眸底跳跃着兴奋的光彩。
“你关心阿九,爱护阿九,又有这样一身好本事,何不跟他同去邕州,就近照料他?”
辛夷像被雷劈了,手上都忘了动弹。
“殿下是说,让我同郡王南征?”
长公主观望着她的表情,以为她不太情愿,脸色稍沉几分。
“南边荒凉,自是比不得汴京富足,我看你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丫头……”
“不,不是这个意思。”辛夷知道长公主误会了,赶紧笑着打断,“不是我不愿跟郡王同去,而是郡王不肯的呀。不瞒长公主,我在他面前已提过两次,被他断然拒绝……”
“你提过了?”
赵玉卿见辛夷点点头,又忽生一股恼意。
“这个孽账。像是他做的事。不要紧,他不让你去,我让。”
辛夷哭笑不得。
她突然觉得这个看着柔弱的长公主,固执起来的模样,和她老人家的好大儿简直一模一样。
“大军出征,我跟随郡王多有不便,不知道长公主准备让我怎么跟随?”
长公主脸上恢复了从容,淡定地朝她一笑。
“这个你不必担心,我自有主张。”
辛夷:“是。”
赵玉卿收回手,拿起凉茶喝一口,双眼露出满意的笑。
“我让钱妈妈先送你回去,今夜之事,万万不可向任何人提及,你可明白?”
辛夷低头,“民女明白。”
~
小院里凉风习习,池塘有浅睡的蛙,在畅声歌唱。
夏日的福安院宁静一片。
辛夷离开时的心情已与来时不同,双脚有点轻飘飘的。
她和长公主之间居然有了秘密,还是要瞒着傅九衢的那种?
这事,她觉得自己得回去消化消化……
她思忖着,唇角带笑,并没有注意角落里海棠树尽头的周忆柳。
周忆柳注视着她,在钱婆子恭维的笑声里越去越远,这才慢吞吞走出花丛,去了福安院给长公主请安。
长公主心情不错,看到她进来便是莞尔一笑。
“这么夜了,你睡下便是,不必过来。”
周忆柳微微一笑,替长公主整理床铺,柔声软气地道:“这些事我都做惯了,交给旁人,我不放心呢。”
长公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,沉吟片刻,突地一声叹息。
“把你放去临衢阁,是我思虑不周,误了你……忆柳,好孩子,你过来,本宫和你说说话。”
周忆柳迟疑片刻,慢慢踱过去,垂手站在长公主的面前。
“殿下……”
长公主拉住她的手,语气亲和慈爱,“郡王就要南征了,他那脾气是谁也拦不住的。你这岁数也不小了,不能再这么磋磨下去。我想过了,等着他总归不是个办法……幸好当初让你去临衢阁,我也没有把话说死,你如今也算不得是阿九的人。不如,我给你找一户好人家……”
“殿下!”周忆柳吓白了脸,没等长公主把话说完,便先打断她,啪嗒啪嗒地掉眼泪。
“婢子不愿。”
长公主微怔,“不愿什么?”
周忆柳扑嗵一声跪下来,泪水涟涟地仰头望着长公主。
“自古贞节烈女,不事二夫。郡王虽未碰过婢子,但自从长公主把婢子送去临衢阁,给婢子交代了那些事情,婢子心里便已认定了郡王,此生……非他不嫁。”
顿了顿,周忆柳看赵玉卿脸色不好,知道这些贵人最是喜欢帮下人决定命运,一旦遇上抵抗便会觉得忤逆,向来只顾自己的心意,并不真正在乎下人的生死,她又悲悲呛呛地把话圆了回来。
“若是殿下觉得婢子不配侍候殿下,或是觉得婢子在长公主府里碍眼,大可以把婢子再放回白云观出家……婢子此生,纵是死,也不会再许他人。”
赵玉卿本是一个良善的性子,周忆柳又跟了她多年,事无巨细的照料着她,赵玉卿原本就是心疼她可怜才出此下策,又哪里会狠心让她离开?
“痴儿,痴儿啊。”长公主长声叹息,“都怪我那逆子,当真是不长眼,这么好的姑娘放在面前,也不知道多疼惜几分……”
她握住周忆柳的手,见她仍在吸鼻子伤心哭泣,连忙拿帕子替她拭泪。
“不哭了不哭了,本宫就是怕委屈了你,既然你甘愿留下,我自然是求之不得,等阿九得胜还朝……”
说到这里,长公主咬牙切齿般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。
“本宫便是用绑的,也要将他绑来与你圆房,绝不让他负你一腔情意。”
周忆柳磕头谢恩,泪如雨下。
“长公主待婢子恩同再造,婢子誓死向着郡王,向着殿下!”
~
辛夷恍恍惚惚地回家睡下,在床上辗转反侧,也没有想明白,到底要不要告诉傅九衢。
在说与不说之间,等到天色见亮了,让她在家等他的广陵郡王才过来药坊。
他风尘仆仆,眉目间满是疲色。
辛夷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,假装生气,“有事你便忙你的去,一夜不回,天亮又急急忙忙过来做什么?看你这模样,像是欠了周公五百次棋局似的……”
傅九衢知道她的小性子,坐下来微微阖眼,淡淡地笑。
“惦记十一妹的早膳,可不巴巴地来么?饿了。”
一句饿了听得辛夷柔肠百转,再多的不满都发不出来,哼一声,亲自下灶将自家的早膳端上来,一一摆好。
“粗茶淡饭,广陵郡王将就用吧。”
傅九衢勾了勾唇角,扬眉笑看着她,慢吞吞地拿筷子。
“小没良心的东西!亏爷惦着你,一得空闲,便急忙过来看你。”
辛夷抿嘴失笑,坐下来,替他剥鸡蛋,轻描淡写地问:“昨日官家召你入宫,所为何事?”
傅九衢垂目,语焉不详地笑:“公事。”
辛夷:“大理世子的案子?”
傅九衢手指微顿一下,点点头,“是。官家对此案十分上心。”
辛夷看着他修长的指节上那不经意的迟疑,微微一笑,“那孙公公说的印鉴又是什么?”
傅九衢看过来,“朝中之事,十一妹不要打听。”
说罢,他可能怕辛夷不高兴,又凉凉一笑,“知道太多事情,对你无益。”
昨夜他的皇帝舅舅召他进宫,确实大发雷霆,把他狠狠地训了一通。
起因便是他私刻吕公柏的印鉴反转香料案,将吕家摘出来,并巧手设计了张尧卓的事情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