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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四章 恩师英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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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白沙城的深夜,大街归于寂静。

    城北祆祠的圣火彻夜不息,城外的佛寺隐约传来诵经声,守捉府后面的打铁坊里有灯火,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,铁匠们不是在修补残损的兵器,也不是在打磨刀枪剑戟,而是在忙着打造锄头等农具。

    张陵穿上久违的甲胃,手扶横刀爬上房顶,望着塞外皎洁的月光,面对隐隐约约的大山轮廓和远处的一马平川,再回头看看依然亮着灯的守捉使书房,感慨万千。

    十天前,还是一个谁都可以打骂的奴隶,吃不好穿不暖,过的人不如鬼,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而今天不但再次穿上了甲胃,还被委以重任做上了守捉使的亲卫。姓名和籍贯写进了守捉郎名册,被俘前的军功照算,依然是酬勋八转的上轻车都尉!

    再次为人,张陵心潮澎湃,暗暗提醒自己这条命是守捉使和韩长史给的,定要誓死效忠守捉使父子。

    “老张,房顶上冷,侍御担心你着凉,让你把这个穿上。”亲卫队的队头李有为爬上来,递上一件泛黄的羊皮袄。

    韩侍御现在是从六品下的文官,再过段时间等朝廷的官告下来就是守捉将军。

    将军如此体恤一个士卒,张陵觉得像是在做梦,心头一酸,热泪盈眶。

    李有为知道他在突厥那儿遭了好多罪,帮着披上羊皮袄,拍拍他肩膀:“老张,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。侍御说了,从明天开始让我们轮流去上叶王村买婆娘,只要是没男人的奴婢随便挑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没钱。”

    “没钱先赊着,回头从饷里扣。”

    “就算可以赊,买回来我也养不起啊。”

    “别担心,侍御说了,可以去余行官那儿先借点钱粮安家,回头还会给咱们授田,五年不用交赋税,借的钱粮最多三五年便能还上。”

    从做牛做马的奴隶再次成为大唐边军,从一无所有到马上娶妻生子,张陵觉得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实,禁不住掐了掐自个儿的脸,生怕这一切都是梦。

    李有为不知道张陵在想什么,自顾自地说:“别人借钱借粮要利息,咱们去跟余行官借不用利息,所以该买婆娘就买,该安家先安家,没啥好担心的。”

    张陵缓过神,下意识问:“不用利息?”

    李有为回头看了看侍御的书房,感叹道:“其实是要利息的,只是这利息不用我们给。”

    “谁给?”

    “长史给,长史你见过的,就是韩侍御的三公子。其实他一样没那么多钱,这钱也是跟人家借的。他跟人家借钱粮要给利息,把钱粮借给我们却不收利息。个个说他是疯子,其实他是菩萨心肠。”

    “这怎么行,韩长史有再多钱也不够这么赔的。”

    “长史一口唾沫一个钉,他说啥就是啥,我们要是不去借他反倒不高兴。”

    李有为生怕这个苦尽甘来的老兄不好意思去借钱粮,又抬起胳膊指指四周:“看见没有,方圆近千里都是长史的。这白沙城里以前只有叶勒王一个主人,不管那些奴隶奴婢,还是那些染坊、纸坊、果子坊、铁器坊,现在全是长史的。”

    原来韩长史家大业大,赔得起。

    张陵点点头,没有再问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与此同时,韩士枚正在挑灯看余望里下午刚整理好的回归唐人名册和履历。

    义子帮着解救回的三百二十七个唐人中,有一百九十三个老卒,老卒中又有七十三个老府兵。

    韩士枚看完履历,抬头叹道:“叶勒部人丁虽不算多,但九族杂居,地域又大,且三面环敌。想把叶勒部治理好,比在关内做州牧都难啊。”

    “恩师独贤,边之多幸。有恩师在,定能把叶勒部治理好!”余望里连忙放下手中的公文,拱手道。

    他现在不只是守捉使府的首席幕僚,而且被韩士枚收为弟子。

    奏授的文书已经呈上去了,过不了多久便是白沙守捉城的参军,经制内的从八品下。

    其实想做官很容易,韩平安曾把一锦袋官印倒出来让他自个儿选,官职最大的是叶勒大都督府司马,从四品下!

    但那是羁縻大都督府的官职,那个从四品下只是“视同”。

    韩士枚觉得这个弟子是安西难得的人才,帮着重新规划了下入仕之后的路径,认为弟子要做就做经制内的官,接下来还要好好栽培,送他去长安考进士。

    因为父亲的关系,余望里对光宗耀祖本就有执念,觉得老师这么安排最好,真正感受到了知遇之恩,恭维起老师更是张口就来。

    韩士枚总是被儿子怼,很享受这种被恭维的感觉,笑道:“地域太大,事情太多,这些天可把你给累坏了。”

    “学生不累,能追随恩师,乃学生之大幸。”

    “几天没好好歇息过,怎会不累。”

    韩士枚举起手中的名册,话锋一转:“都说路到桥头自然直,前几日无人可用,你我师徒忙得团团转,现在有这么多能用之人,今年便能稍稍松下口气了。”

    余望里恭恭敬敬地问:“恩师打算用这些老卒?”

    “为师打算用这些老府兵,别看他们年纪虽大,可都是关中的良家子啊。他们年轻时品行良好,家有田地,且大多上过学堂,个个断文识字。当年是争着抢着做府兵,是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来安西的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,恩师英明。”

    这孩子都懂事儿,不像三郎哪儿都好,就是不尊重长辈。

    韩士枚觉得余望里这娃将来一定能大作为,爱才之心更盛,放下名册循循善诱地说:“三郎不是要办学么,三个月能教授出个啥?当务之急是让那些学童能听懂我大唐官话。

    明天一早,你去把这些老府兵接到大都督府,让他们先在大都督府将养身子,等开学之后顺便帮三郎教教那些孩童。待这批孩童学完,留几个在城里做坊正,剩下的让他们去各村做村正。”

    恩师就是恩师,姜果然是老的辣!

    余望里佩服得五体投地,不禁拱手道:“恩师明见千里,无论学胡话还是学我大唐官话,身边都要有人说才行,让他们辅左长史教授定能事半功倍。而且这么一来他们也是桃李满叶勒的先生,三个月后去了各村,有那么多学生,定能德高望重。”

    “为师就是这么想的,不过胡人不比我汉人,胡人未经教化,性情暴虐,不知尊老。若只是让这些老府兵去,只有那些学生,恐怕依然难有作为。”在崇尚武力的西域确实很难服众。

    西域民风彪悍,崇尚武力,不像中原那么尊师重道。

    想做好一个村正,光有远远威望。

    余望里反应过来,不禁点点头。

    韩士枚微微一笑,不缓不慢地说:“古人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,但我守捉城刚复建,粮饷吃紧,不能总这么养着外头那些守捉郎。”

    余望里下意识问:“恩师打算让他们去各村驻守?”

    “三郎正在筹设游奕署,可大都督府那边总共就几十个游奕人,又能在外头设几个游奕所?我守捉城不妨化整为零,十人一队,去各村建烽堡驻守,接下来的授田也授在各自驻守的村落。既可协助村正管好村庄,又能就地屯田照应妻儿。”

    “这倒是个办法,可这么一来,长史那边的游奕所要不要再设。”

    “照设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重叠了吗?”

    “不重叠,守捉郎重在镇戍,本就是守军。游奕人重在缉盗,相当于关内州县的捕快,各有侧重,相辅相成,。”

    “运筹帷幄,面面俱到,恩师真乃神人也!”

    “别恭维为师了。”

    韩士枚听着很受用,但作为老师要谦虚,微微一笑,拿起第二份名册:“苏达解救回来的这二十三个孩童都是我汉家苗裔,不但吃过苦,对葱岭那边也较为熟悉。

    明天去接那些老府兵时顺便跟这些孩童的爹娘好好说说,让这些孩童都来入学,我等定会悉心教导,而这些孩童将来定能成为我叶勒乃至我大唐的栋梁之材。”

    “诺!”

    “至于这些没有男人的女子,明天让李成邺的那些部下去瞧瞧。跟他们说清楚,不管人家相貌如何,终究是我汉人女子,将来生下子嗣便是我汉人血脉。不得挑三拣四,更不得见胡女好看瞧不起人家。”

    “恩师也是一番良苦用心,他们应该不会辜负。”

    韩士枚微笑着点点头,又拿起一封书信:“王将军新官上任,秋粮也大多收上来了,他打算按例召集屯了一年田的将士练习射箭、会操比武、操练阵型,这是叶勒镇的盛事,修书邀为师去观看。为师哪走得开,帮为师回封信婉拒他的盛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