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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陈驿长言之有理。”
崔参军擦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,颤抖着说:“他们今日便要对侍御大人下毒手,可他们会在哪儿下手呢。”
韩士枚说道:“本官府里只有一个书吏,六个亲卫和三个奴婢。”
“大人,要不下官调点青壮过来。”
“这么一来会打草惊蛇。”
他俩正商量着,陈驿长摇摇头:“侍御大人,卑职以为真要是如我们之前所想,且对方毫无顾忌,那现在无论作何防范都无济于事,唯一的办法只有走为上。”
“本官肩负重任,岂能擅离职守。”
韩士枚想了想,又反问道:“即便如我们之前所想,万一对方有所顾忌,暂时不想搞出多大动静呢?”
崔参军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,苦着脸道:“对方如果有所顾忌,大人真要是走了,不但会打草惊蛇,也会把事情变的再无回旋余地。事情真要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,安西四镇就会变成安西三镇,大人可就成千古罪人了。”
“可留在这儿太凶险。”
“再凶险也不能走,陈驿长,你无需再劝。”韩士枚斩钉截铁,决心已定。
隐娘听的云里雾里,不知他们所说的“不可能”咋回事,但能听出刚认的监军老爹现在处境很危险,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心急如焚。
陈驿长飞快地权衡了下利弊,低声道:“既然大人决心已定,那我们就赌一把,赌那些恶贼有所顾忌。”
“怎么赌?”
“大人,我们现在是一头雾水,一点头绪也没有,只能往好处想。要是对方有所顾忌,不想闹出太大动静,那么,他们既不大可能冲进府里,也不大可能在城里动手。”
“有道理。”
“如果没这档子事,您今天有何安排?”
韩士枚不假思索地说:“今天是曹勿烂五十岁生辰,本官受中丞大人之托,要前去抚慰,要去给他祝寿。”
曹勿烂就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,现在的叶勒大都督!
他跟他的父辈一样不想被大唐边军“监护”,一直呆在五十多里外的白沙城称王称霸,所以叶勒城的人都习惯叫他叶勒王。
陈驿长啪一声拍了下大腿,苦着脸道:“大人,您怎么不早说!”
“咋了?”
“这事恐怕没我们刚才想的那么简单。”
“你是说曹勿烂是幕后主使,他想反叛,他有这个胆吗?”
“他自然没这个胆,但他的那些部下呢,如果有人以此生事呢。”
韩士枚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,蓦地站起身:“本官要是在他那儿遭遇不测,他自然脱不开干系。而他又胆小如鼠,一定不敢来自证清白,到时候不是他干的都是他干的。”
崔参军也反应过来,自言自语:“大人倘若遭遇不测,那他反不反叛都是个死。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勉强算得上个王,好几年没打仗了,莫非有人想打仗,想要这平叛大功?”
韩士枚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,不禁摇摇头:“不可能,没道理,没理由啊。”
这会儿天色应该已经亮了。
陈驿长不想再猜来猜去,站起来拱手道:“大人,可不可能都要速下决断。以卑职之见,这一趟白沙城还是要去,但要抓紧时间做点准备。
我们不妨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,瞧瞧谁会跳出来。就算依然无法查清谁是幕后主使,我们一样有后手,早晚能顺藤摸瓜把他们挖出来。”
“什么后手?”韩士枚不解地问。
“三郎啊,他不是让小娘子给大人捎过话么。既然那些恶贼能找人来假扮他,他为何不能反过来假扮那个已经死了的小畜生。”
“此计甚妙,犬子这个后手暂且留着,我们先想想怎么过眼前这一关。”
“大人,卑职已经想好了……”
得知监军大人要去给叶勒王祝寿,陈驿长反而松下口气,他胸有成竹,将刚想好的计划娓娓道来。
韩士枚连连点头。
崔参军鼓掌大赞。
隐娘听得目瞪口呆,直到崔参军和陈驿长都走了,监军老爹挥笔疾书写好一封信递到面前,她才缓过神。
……
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动却没牛羊。
韩平安夜里借酒浇愁,又喝的伶仃大醉,一觉醒来艳阳高照,估摸着已是巳时,并且是被去而复返的隐娘叫醒的。
几个突厥武士正在小溪里抓鱼,也不嫌从远处雪川上流来的溪水冷。
苏达素石正忙着烤鱼,这么多年手艺没点长进,把鱼都给烤焦了。只见他把烤焦的鱼扔远远的,拿起一条杀好的鱼往红柳枝上串,看样子准备重新烤。
让韩平安不爽的是他就知道吃不知道烧开水,刚睡醒嘴里又苦又干。
生水是打死也不能喝的,万一喝出病只能痛苦的等死,干脆捧起剩下的最后一坛葡萄酿又喝了起来。
“陈驿长估摸着叶勒王要反,就算叶勒王不反,他那些部下也可能会受人唆使反叛。老爷明明晓得很凶险,还是去白沙城给叶勒王祝寿。你就一点都不担心,居然有心思喝葡萄酿………”
隐娘是很不情愿地被赶回来的,折腾了一夜没睡,她躺在毛毡上紧搂着刀仰望蓝天,心急如焚,连话都比平时多。
“什么老爷,他现在既是我爹也是你爹,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老姐。”韩平安撇了一眼看完后搁在脚边的信,放下酒坛打了个哈欠。
“你怎么晓得的!”隐娘下意识抬起头。
“咱爹在信里说的。”
“少爷,不关我事,是老爷非要……非要……”隐娘感觉像是抢了人家的爹,别提多歉疚多不好意思,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。
韩平安岂能猜不出监军老爹的良苦用心,老爹一定是意识到现在很危险,赶紧收这丫头为养女,好让她死心塌地保护自己。
既然心里跟明镜似的,他又怎会吃醋。
回头看了看,见她一脸难为情,并且看着像很愿意做韩隐娘,干脆把刀抢过来扔到一边,然后躺了下来,舒舒服服地枕在她的大腿上,一脸陶醉地说:“有啥不好意思的,这是好事。我喜欢你做我姐,有个姐姐挺好。”
隐娘很不习惯,想推开他。
可想到他喜欢躺在女子怀里睡觉,之前总枕着的三妮儿又死了,她不忍推开,只能这么别扭地看着他,忐忑地问:“少爷,你不生气?”
韩平安知道她过意不去,立马翻了个身,像个粘人的孩子趴在她身上,看着她那张红彤彤的脸,很认真很诚恳地说:“我为何要生气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。而且你救了我的命,这是你应得的。”
“你也救过我。”隐娘从未跟别人这么亲近过,浑身不自在。
“我是救过你,但你这次不但救了我,也救了咱爹。所以不是扯平,而是这个家欠你的。再说咱爹那边都不晓得咋样呢,如果他赌输,咱们姐弟可就要相依为命了。”
“是我欠你们的。”
隐娘莫名感受到温馨的亲情,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孤苦伶仃的娃。
在她的心目中韩平安本就是个孩子,竟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保护欲,鬼使神差抬起胳膊,抚摸起韩平安那扎人的板寸头。
“少爷,你真不生气,真喜欢我做你姐?”
“再喊少爷我可能真要生气。”
韩平安很喜欢趴着女人身上,但不喜欢趴在一身汗臭的女人身上,下意识翻过身,枕着她的腰仰望蓝天白云。
不用面对面隐娘自在多了,忍不住问:“那喊什么。”
“弟弟,三郎,平安,疯子……我现在是你弟,你现在是我姐,怎么喊都行,唯独不许再喊少爷。”
“那喊三郎吧。”
“好啊。”
“真好。”
“什么真好?”
“有弟真好,我到现在都觉得像是在做梦。”隐娘再也控制不住,又哭了起来,边哭边问道:“三郎,爹不会有事吧,我知道你不疯,你最聪明了,能不能别再喝酒,赶紧想想办法……”
老家伙太会收买人心了,瞧把这丫头给感动的。
韩平安腹诽了一句,仰望着正往叶勒城方向飘去的云朵,故作轻松地说:“放心,有陈驿长在,咱爹不会有事的。”
隐娘顾不上再哭,赶紧擦干泪,坐起来俯看着他问:“陈驿长不是管驿馆的吗,遇上这么大事,老爷为啥要找他商量?我在边上听了会儿,好像最后都是他拿的主意。”
韩平安笑道:“你以为他真只是驿长,其实他是叶勒镇的密探头子。”
“密探头子是做什么的?”
“反谍肃奸,监视叶勒王那些羁縻都督羁縻刺使有无不臣之举。如果没猜错,边军都在他监视之下。每天神神叨叨出城的守夜人你是见过的,不但守夜人归他管,连那些巡查戍堡、烽堡的游奕人都听他的。”
“你是怎么知道的。”
“你没见他天天围着那些入住驿馆的胡商转,没见他总是变着法旁敲侧击打探消息吗,我早看出那个老家伙不简单。”
“那他听谁的?”隐娘好奇地问。
韩平安得意地说:“当然听咱爹的,咱爹是监军。”
隐娘举一反三地问:“这么说咱爹才是叶勒最大的密探头子。”
韩平安实在受不了她身上的汗臭味儿,翻滚到一边,坐起来解释:“咱爹制举入仕,做过最清贵的太子正字,怎么可能去做密探。
之所以能号令陈驿长那个老狐狸,主要是手下如果没人没耳目怎么监察军队和地方。
再就是那个见不得光的老狐狸只能打探打探消息,收集收集证据。遇到事就算证据确凿,他一个芝麻点大的驿长也无权处置。”
“咱爹有权处置?”
“咱爹当然有权,当年把你爹逼到当逃兵的那些个喝兵血的混蛋,就是被咱爹给处置的。”
“真的?”
“骗你做什么,你也不想想,咱爹在大都护府呆好好的,为啥要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,其实就是临危受命来整肃军纪的。光校尉他就砍了两个,旅帅砍了三个,队头、火长加起来砍了十几个,铁面无私,个个叫他韩青天。”
“韩青天,我咋不知道。”
“现在知道也不晚,记住,以后要是跟人家提起咱爹,一定要让人家知道咱爹是一身正气、两袖清风、刚正不阿、铁面无私、爱兵如子、爱民如子的韩青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