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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章 含香粽子
天穹终于不再倒扣,漏下的雪被堵住,天晴了,咸满县的百姓费力地打开被雪封住的大门,拿起工具清扫起来。
皓月坊的生意就如裴寓衡所言,冷落了不少。
但这都是短时间的,随着冰雪消融,人们脱下厚重的棉衣,该换衣裳了,换衣之际,就是皓月坊生意最好的时候。
铺子里的胡姬高二娘显示出了自己的经商天赋,在宣月宁不在铺子里的时候,她一人卖出的衣裳抵得上其他人卖出的总和,宣月宁理所应当给她分了红利。
随着宣月宁愈发重视高二娘,她的贴身婢女雪团在经过一系列心理斗争后,终于向她提出了自己也要跟着学习照看铺子一事。
宣月宁自然欣喜,雪团日日待在自己身边,耳濡目染,比其他人能接触到更多的东西,她能转变想法,过来帮她,当真是大善。
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,春耕时,咸满县及周边的县区都种上了番薯,绿油油的苗子长在庄稼地里,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畅。
贸易区也随着天气转暖而进入更多的商人,裴寓衡通常会在去贸易区之后,转道拜访童将军。
就在咸满县重新扩建含纳进的一片广阔空地上,一群军汉子光着膀子盖房子,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期待的笑容。
等他们盖好房子,犁好地,家里的老母和妻儿就会到了!
这就是裴寓衡和童将军一直在协商的事情,将军人的亲眷牵至咸满县。
自古军人和亲人分离就是朝廷一直想要解决的事情,当了军背井离乡不说,常常数十年不能归家,待归家后才发现父母已故,妻子跑了,此类事情屡见不鲜。
而大洛民风开放,不仅杏林文学出众,亦看重朝中军队武力,凭借军功向上攀爬是寒门子弟的重要途径。
因而从军者不在少数。
咸满县地处边境,离军队及近,之前童将军一直在愁自己部下的安顿之法,在裴寓衡提出可以让他们入咸满县时,他还有过疑虑,毕竟咸满县真是太穷了。
可随着咸满县的建立,番薯的推广种植,咸满县已经不是以前的小破穷县了。
童将军立即就同意了裴寓衡的提议,咸满县地方大,裴寓衡任他挑选地方,还给每个军户分了田。
有田就有生存之本,到了咸满县能住新房子,种番薯,谁不愿意过来。
可军户众多,第一年只能先让有军工的一万汉子牵家属,那些没军工又单身的汉子眼红不已。
对童将军来说,此举是为他解决了后顾之忧,对裴寓衡来说,是给咸满县添人口。
大洛婴孩的夭折率极高,人口的增长是地方父母官最重要的考绩之一。
一名军人,至少有父母妻儿四人,五百军人就有二千人口,一万军人就能让咸满县增多四万人口。
多出四万人口,加上原本的人,都能咸满县当做一州来看。
此事能够顺利实行,也多亏崔棱在洛阳为他周旋。
待四月初,军户家眷陆续从外乡赶来,被妥善安置在咸满县内,多年不见终得见家人,双方抱头痛哭,这一日,咸满县哭声遍地。
不是悲伤至极而是苦尽甘来。
裴寓衡亲自率领刀笔吏,将所有过来的百姓登记在册,为其牵了户籍,他们正式成为咸满县中人。
哭过之后的他们很快就被充满蓬勃之力的咸满县而感染,纷纷撸起袖子投入耕种中,每个人都怀揣着对未来的期盼,童将军毫不吝啬地为裴寓衡请功。
请功折子被快马加鞭送至洛阳,崔棱又有了吹嘘之事,朝中众臣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崔棱,一见面,他定要说裴淳元的事!
可他们哪里有心情听裴淳元又做了何事,现下快被疯狗一般的萧子昂搅得头秃。
也不知道这萧子昂是不是中了邪,从咸满县回洛阳述职之后,很快就又出去了,待年前大家忙得底朝天时,他一个折子,引发了洛阳半个官场的地震。
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官员罪证,直让女帝在上朝时大发雷霆之怒,她最恨贪污,责令大理寺全权查案。
这个年,所有人都过的提心吊胆,无人可知那折子上都写着谁的名,萧子昂到好,交了折子就龟缩在萧府,大门紧闭,过年都不来往亲戚。
而后他们就见大理寺审理了一名又一名官员,定罪、抄家、砍头,光洛阳菜市口的血污都重的清理不干净。
被牵连的世家大族忙着扫尾,据说直到现在,那名单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查完。
一直没有站队保持中立者庆幸不已,女帝新派恨不能将其一网打尽,唯独苦了世家大族们被女帝激怒,正放松之际,突来的一下,让他们损失不少人手。
什么萧监察史查出来的,呸,这肯定是女帝和萧子昂的阴谋!
无形之中,女帝竟是给裴寓衡背了锅,不过此锅在女帝手里顺势而为,锅壁增厚,发挥了它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萧子昂的名单是他按照裴寓衡给他的,亲自去察看提交的。
这个年一过,萧子昂凭此名单,官升一级,虽还是穿绯袍,但也可以肖想一下三品紫袍。
得了好处,他答应裴寓衡的事,就要做到,他扛着萧家族人劝说,再不退婚就是结仇,也势要拖着郑亦雪!
无人能理解他为何拼着得罪十一皇子和郑家誓死不退婚,最后只得出萧监察史对郑十一娘一往情深的结论。
对此,他嗤之以鼻,干脆装病连朝都不上了。
而现在的郑家也无暇去管自家一个嫡女是否退婚了,那名单中,赫然有他郑家族人在!
这个季节,洛阳的桃花已经开了,粉白、嫩蕊,香气扑鼻,它们簌簌而下,飘落至肩头,便被卷起的气流拂过落地。
一队人马从洛阳而出,堪堪于端午节前抵达咸满县,为裴寓衡送来女帝特意赏下的含香粽子。
宣月宁前世在萧府时每年都会收到女帝送来的含香粽子,这是女帝特意赏给自己心腹手下的。
而今年,她又亲眼见到了含香粽子,在裴府为裴寓衡!
一身绯袍可以说是裴寓衡用功绩换来的,可这含香粽子,则充分体现了女帝对他的重视。
裴寓衡已再不是崔棱的关门弟子,而是建造贸易区、种植番薯、广牵军属,又为打击世家大族做出贡献的裴淳元!
他不在是一个书写在纸上的符号,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再说这含香粽子,一盒里仅摆放八枚,朱红色的食盒中,披着绿色粽叶的它被冰块团团包裹,被一路从洛阳护送至咸满县,依旧鲜嫩可口。
可见他在女帝心中地位,朝中震荡,他纵有功绩,现下也不是提供重用的时机,也就有了不远万里也要赐绯含香粽子的一幕。
宣月宁将八枚粽子一一取出,剥开粽叶,露出里面莹白如玉,形似菱角的粽子,它通体仿若白玉团,里面没有镶嵌任何东西。
她用竹片将其切片,淋上一道送过来琥珀色的特制蜂蜜与挂花浆,在其上撒上雍容华贵牡丹花瓣,便可吃了。
裴璟昭的眼睛已经黏在其上下不来了,哪怕是在长安裴父在世时,她们也未曾吃过陛下赏赐的含香粽子。
一家人沐浴更衣,在后院花园处围坐,花园里的花草都是由宣夫人亲手侍弄的,此时已含苞待放,羞答答地垂着头。
第一口,裴寓衡亲自夹给了宣夫人,“阿娘,请用。”
宣夫人自豪地食下,“善。”
第二筷,他夹给了空着的座位,“父亲,请用。”
宣夫人抬手拭去眼角泪水,“你父亲见到你如此有出息,当会欢喜坏了,好了,你们也吃吧。”
筷子纷纷夹向粽子,裴寓衡也给宣月宁夹了一片,“月宁,你且尝尝。”
“嗯!”
她眼眶微湿,心中便如宣夫人般激动,他们裴家走到这一步,何其不易!
微风送来花香,亦包含着庄稼的成熟之香。
春耕时种下的番薯全被从地里起了出来,裴寓衡照旧以咸满县县衙的名义收购了一部分,剩下的番薯,他们又找到了宣月宁。
贸易区最中心的铺子重新开张,商人们排队都快从中心排到贸易区门口。
宣月宁整日里忙着番薯的事情,数钱数的不亦乐乎,皓月坊的事情暂且全交给了雪团和高二娘,又有掌柜坐镇,她全身心投入到番薯的倒卖之中。
今年大洛各地都种了番薯,因而价格也下调不少,可这点番薯也满足不了地域辽阔的大洛所需,是以商人们收番薯的热情不减。
她才不管商人们如何去想,只管自己又收了多少钱。
这番薯种出来,原本只是想解决咸满县百姓吃不饱肚子的窘境,如今能有这样的作用,已是意外之喜。
这一波倒卖番薯过后,宣月宁的钱盒再次充盈起来,不光是她,第二茬的番薯已经被种了下去,咸满县的百姓常常驻足在田地里感慨不已,他们也终于手里有了积蓄。
皓月坊对外卖衣除了特殊的订制,还有那适合手头钱财不多,只比裁布做衣贵五个铜板的粗布麻衣。
他们铺子里的粗布麻衣用的料子也贴肤得紧,根本不会将肌肤划伤,像这种价格低廉的衣裳,他们铺子里还有许多,比不上绸缎,又比粗布稍好一些的衣裳也有。
这种衣裳,只需要宣月宁提供新颖的想法,画工自然会画图,从库狄蔚文那上的料子,价格更是低廉到发指,再雇上做衣之人,一件衣裳做出来只需半日。
再加上是大量生产,根本无需考虑在衣裳上添花样,做绣活,笑话,你见过谁家老百姓下地干活,还穿带绣花的衣裳,是以,看似只涨了五个铜板,实则宣月宁节省下来不少钱。
衣裳是必需之品,咸满县有多少豪绅?不超过十指之数,除去豪绅,那生活富裕者又占咸满县人口之几?不到百分之五,这些人手笔在大方,又能有多少购买力?
再算算,除去这些人,剩下多少需求不高,终日辛苦劳作之人,几乎是要囊括整个咸满县了!
也许在未来的五年、十年后,咸满县能靠着贸易区带来的效益,让百姓们生活水平再上一个层次,可如今一切都在起步阶段。
对百姓们来说,七郎代表着裴寓衡,她皓月坊的衣裳就是比其他的衣裳扛穿还舒适,不买她家的衣裳买谁家的。
是以在百姓们手中有钱后,纷纷到她的铺子里去买成衣。
让宣月宁享受了一把疯狂赚钱的快感,每日拨弄着算盘计算自己又赚了多少钱,她都能在梦里乐醒。
皓月坊的收益渐渐维持稳定。
洛阳的订制服务宣月宁在忙碌番薯时,给暂停了,现下准备重新开启,正等着宮燕儿给自己的回信。
她在书房里记着这个月的账本,算出的数字,让她忍不住揉揉眼睛,嘴角的笑容是越咧越大。
那边裴寓衡下了堂,处理一个婆媳间争吵,婆婆推了媳妇一把,导致媳妇流产,媳妇要求和离的案子。
被她们在堂上吵的头痛,王虎观其脸色,劝道:“郎君,不如回去歇息一下。”
裴寓衡摆手,按着蹦蹦直跳的太阳穴,脚下不停,“先生给我信可到了?”
“到了,”王虎从怀中掏出信件,此类东西他都是贴身放置,亲手教给裴寓衡的,“郎君,信件在此。”
他摸到信封就蹙了眉,太薄了。
崔棱收他当关门弟子后,就愈发不顾自己形象,给他来信时,总爱罗里吧嗦说上一堆有的没的,还时常往自己脸上贴金,言之,拜他为师,便宜他了。
再拐弯抹角的让他好好回信,让他拿他的字出去卖,就当他孝敬了。
前阵子他收到女帝赐下的含香粽子,因淋得是琥珀色的蜂蜜和桂花浆,阳光下看似如绯色,也被称作赐绯含香粽子,可把崔棱得瑟坏了。
在给他的信上就详细说了,他都给哪些同僚说了此事,又强迫他的几个师兄给自己写信恭贺,还让自己回信一封,感谢女帝。
当时的信封,他收到时足有手指那般厚。
而手里这封,轻飘飘,摸之都无甚感觉,只怕里面只有一张纸。
出事了!
他预感到了什么似的,倏地停下脚步,飞快撕开信封将信拿出,一目十行,在王虎诧异的郎君声中,转身往后院书房而去。
书房中,宣月宁放下手中毛笔,在雪团好笑的目光中,用热水洗手,虔诚般接过她手里的信件。
一边打一边说,“你不懂,这是我对飞票的尊重。”
她用手捻了捻信封的厚度,相当的满意,小心翼翼将其打开,就怕伤到里面的飞票。
可将信封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后,一张飞票也没看见。
宣月宁:“我的飞票呢?我记得这个月可是给三品官夫人即将出嫁的女儿设计的嫁衣啊,还用了大宛国新出的料子!”
雪团在一旁为她收拾撕坏的信封,“可能是宫娘子想多同七娘说说话罢,七娘也真是,难道没有飞票,就不想看宫娘子写的东西了。”
“好啊你,都敢揶揄我了,找打!罚你今日去皓月坊收账!”
“是,我的七娘,奴婢立刻动身。”
主仆两个开着玩笑,宣月宁手里拿着信还没来得及看,一抹身影走了进来,他外罩藏青色大氅,内里还穿着绯袍,一眼便看到了她手里的信件。
对跟着他的王虎和屋里的雪团道:“你们二人先出去。”
王虎和雪团被他冷凝的脸吓坏了,噤若寒蝉地走了出去。
“怎么了这是?”宣月宁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,“可是跟这信有关?洛阳有事发生?”
裴寓衡深深地望了她一眼,倏地弯起红唇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,“十一皇子欲纳你为妾。”
宣月宁手里的信掉在桌上,也跟着变了脸色,“他怎会想要纳我?他都没有见过我!”
十一皇子不是一直都想娶郑亦雪,前世郑亦雪也嫁给了他,郑家才会站队十一皇子,而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视若无睹,今生他怎会有此想法?
若他真执着于纳她,那她和裴寓衡的定亲就是一场空无,他们拿什么跟十一皇子硬碰硬。
有婚约又如何,郑亦雪还和萧子昂定亲了呢,所有人都知道十一皇子对她有意,她之所以现今还未得偿所愿嫁给他,那是因为萧子昂背后有萧家,其本身又是女帝的人,根本不惧十一皇子。
裴寓衡有什么,女帝会是否会为了裴寓衡而打消十一皇子的念头。
“月宁,”他上前,“不必担忧,我不会让他得逞的。”
“可……”
“你忘了,我的先生是谁,他想将你纳走,也得看我同不同意。”他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,像是被激怒的巨兽。
宣月宁低头不语,便在桌上散落的信上发现了十一皇子和郑亦雪的名字,裴寓衡也跟着瞧见,便脱下大氅,连整理都来不及,随手扔在自己桌上,拉过椅子坐在宣月宁身边同她一起看。
宫燕儿的信比之崔棱要详细的多,她毕竟是小娘子,一些八卦崔棱总是不可知悉的。
她信上开篇就写到,赶在十一皇子纳她为妾的念头做实前,让她尽快同裴寓衡成婚,两人来往这般久,她同裴寓衡定婚,宫燕儿自也是知晓的。
而后,她细细解释了,为何十一皇子会产生此念头。
作为女帝身边的内舍人,宫燕儿所言有理有据,通过蛛丝马迹,给她展现了事情走向。
郑亦雪去岁带着拉拢裴寓衡的命令而来,却铩羽而归,可谓狠狠打了十一皇子的脸,天之骄子总是骄傲非凡,裴寓衡不愿投靠他,他总不能强求。
在他都要放弃裴寓衡时,裴寓衡安排了边境军户的亲眷,在朝堂之上获得一片盛赞,此时正是萧子昂那封信递交之后,肃清朝堂时,投靠他的臣子折进去不少,他无法伸手救助,只要伸手就会被女帝发现。
他不相救,也就让其他投靠的臣子心寒,让他焦头烂额不已。
以宫燕儿的角度和心胸看的清楚十一皇子的忙碌,可旁的小娘子可不能理解为何十一皇子对其冷淡,只能认为是郑亦雪勾引了十一皇子。
这个一心一意想嫁给十一皇子当人上人的小娘子,视郑亦雪为眼中钉肉中刺,对萧子昂拒不退婚一事拍手叫好。
事情就是这般巧,此小娘子是十一皇子的先生之女,王氏嫡女,其父兄族人,为朝为官者多达十三人,同样的出身高贵,她处处监视郑亦雪,还真叫她发现了些东西。
她不懂,就去求阿兄们,顺藤摸瓜查到了当年雨夜中的偏僻道观,那个道观如今已经败落,可里面的道长还能记得裴父裴母和他们被抱错的孩儿。
那时郑家不想显露自己身份,连同道长们都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何人,不然还能替裴父裴母找寻一番。
王家小娘子从道长那得知了有婴孩被换,再结合郑亦雪遮掩的不对劲,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头浮现。
在她查到郑亦雪的乳母跟着她回到郑府就自尽而亡,只留一女在郑亦雪身边服侍时,她带着道长入了洛阳,道长一眼就认出了郑家当家主、郑亦雪的母亲李夫人。
她就是那晚被抱错孩子的妇人!
之后的事情就如汹涌的洪水,势不可挡,冲刷过后,一片狼藉,郑亦雪的身世被揭露了,她根本不是郑家嫡女,真正的嫡女如今还流落在外,不知在什么地方受苦!
宣月宁看到这,已是泪眼朦胧。
前世时,郑家接她回去,根本没有向外解释郑亦雪的身份,郑亦雪依旧是郑家嫡女,而她这个亲生女儿当了十二娘,对外只说她生病一直养在乡下。
被换了婚事之后,眼睁睁看着郑亦雪嫁给十一皇子后,愈发受族人重视。
多么讽刺,她和郑亦雪拼命遮掩真相,可揭露郑亦雪身世的不是让她提心吊胆的郑八郎,而是不相干的王家娘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