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淮云市,开州区,小分水街道。
这不是林骁出生的地方,但却是养育他成人的地方。
十年过去,这里一点都没变。
零星散落的农家小院,毫无章序的陈旧电线,以及目光所及的那片梨山。
当然,还有那归属澜沧江分支的清澈河流。
小时候,活泼开朗的林素,时常会过来这边玩耍捕鱼。
而性格孤僻的林骁,就独自坐在竹排上,给林素充当保护神的角色。
河里游泳的小男孩见林素生得好看,通常会假借对话的工夫,趁机把林素拖下水,把林素弄得又气又恼。
为此,林骁不止一次和人打得鼻青脸肿。
“让我们荡起双桨,小船儿推开波浪……”
身旁的林素,适时地轻轻哼起了小时候,她常挂在嘴边叽叽喳喳的歌谣。
生活或许有悲痛,但过去的美好,并未消散。
它扎根在记忆中。
此时记忆被勾起,林骁不由开怀大笑。
一路走走停停,那熟悉的小矮房,也随之出现在眼前。
院落里隐约传来喜庆的喧闹声,像是有不少人在里边推杯换盏。
“有喜事?”林骁疑惑。
老林家上一代人,加上养父,有兄弟姐妹四个。
养父是家里的老大,老二和老四带着家人搬城里住去了。
老三和养父没分家,婚后两家人一直住在一块儿,感情很好。
林骁小的时候,三叔待他也如同自己的孩子。
林素不作答,黑着脸抢先跑进院中。
“哎呀,素素回来啦。”
见着林素,正在院子里忙活的乡野妇人便是快步上前,热情地握住林素的手,一副生怕林素跑了的样子。
“三婶,里边怎么回事?”
林素质问,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,否则也不会板着张臭脸。
“素素,你听婶婶说啊,这包家人真是不错,家境好,出手大方。这不,他们过来提亲,你该高兴才是,进去了可不能给人家甩脸色。”
三婶苦口婆心。
距离当年的事,已有五年。
五年来,林素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,三叔一家嘴上不说,却是看在眼里。
长此以往,肯定不是个事。
走了的人已经走了,活着的人,还得继续活着。
这不,自打当年那事发生后,林骁的一个高中同学,就三天两头登门,缠着林素。
前阵子听说他家现在发达了,在城里与人合伙开着一家大公司,三婶就自作主张敲定了这门亲事。
美其名曰为林素好。
实则,居心叵测。
这五年来,林素都是靠他们照看,林素要是嫁到富人家,那他们家也能跟着沾光。
什么?林素不管他们?
行啊,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就行,也不看看这五年来是谁在照看你?
其实,要不是三叔坐镇,早在五年前,林素就已经被三婶排挤出这个家了。
井口旁边,一个鬓角花白的中年男人,坐在自制小木板凳上,抱着大水烟筒,闷声大口大口吸着。
他知道自己这个妻子存有私心,但客观说,如果新的姻缘能够帮助林素走出过往阴影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若非是来提亲的那小子行为浮夸,他也不会是现在这种,既不反对也不赞成的态度。
忽然,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他吸烟的动作一滞,抬头,愣愣地看了过去。
“这烟不行,改天我给您带几条好烟过来。”
三叔的脚边,随意摆放着一包五块钱的红梅。
说话间,林骁已经来到三叔身后,轻轻给他捏起肩来。
以前三叔干农活回来,就会叫林骁给他捏肩,如现在这般。
“臭小子,手劲大了不少。”
确定了来人的身份,三叔鼻子一酸,嘴上骂骂咧咧,神情却是充满享受。
“这几年,您辛苦了。”林骁道。
“我辛苦什么?外面都说素素是靠我们照看,但她在外面受人欺负,我却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“倒是你,担子重了。”
“好了,先去看看你爸妈。”
三叔放下大水烟筒,带着林骁来到左手边一间小屋。
推开门,摆在高处的两个骨灰盒,赫然映入眼帘,触目惊心。
“大哥和大嫂生前老念叨,等他们走了,要你给送终,所以我做主,等你回来,再给他们下葬,谁知道这一等,就是五年。”
三叔从供桌上拿起六炷香,点燃,递给林骁。
噗通!
林骁跪了下去,额头着地。
他的双肩,在微微颤抖着。
“骨灰盒?家里怎么能摆这东西?亲家,这得赶紧搬出去啊,孩子都要结婚了,不吉利。”
说话的是个装扮华丽的中年妇女,言语之间满是尖酸刻薄。
当然她这身装扮,骗骗普通人还可以,但凡见过些世面的人,都知道这女人华贵在外表,骨子里的那种暴发户气质,难以掩盖。
而随着她这话音落下,小屋外边瞬间挤满了人。
“好好好,改明儿我就把它们搬出去,孩子的婚事要紧。”
毫无原则的三婶附和道。
“搬什么搬?那是我大哥夫妻俩的骨灰,这房子一半是他们的!”
三叔转身,先是狠狠瞪了三婶一眼,随后对那中年女人沉声道:“孩子的婚事我不阻拦,但这件事,没得商量。”
“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?我们家小军,三十岁不到就已经是公司总经理,受人尊崇!”
“以他的条件,在外面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?他肯娶你侄女,那是你们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!”
“现在我就提这么个屁大点的要求,你就给我甩脸色,这门亲还结不结了?啊?你告诉我,还结不结?”
见对方咄咄逼人,大有一言不合就甩脸走人的架势。
担心婚事黄了的三婶,赶忙舔着脸劝慰,“您消消气,消消气,我家老头就这牛脾气,这事好商量,等回头我和他好好说说,肯定让您满意。”
“我听说人都死好几年了吧,那死了就死了,还把骨灰放在家里,你们究竟是心理变态,还是存心膈应人?不行,现在就扔出去,不然我很难相信你们的诚意!”
“这……”
三婶为难了,扔出去肯定不能够,倒不是她怕林骁,而是三叔那关她就过不了。
其实把养父母的骨灰放屋里,这几年她心里也挺膈应。
“改天,我们好好看个日子,改天就把它们挪走,您看行吗?”三婶赔着笑脸。
双方你来我往,一个言辞寡毒,一个阿谀谄媚,俨然把跪在地上的林骁,当成透明。
围观的人中有着双方的亲友,十几号人,却无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。
只当看一场,荒诞的笑话。
将世态炎凉四个字,彰显得淋漓尽致。
就在三叔克制不住,即将发火的时候,一直跪着的林骁,终于是站了起来。
这一刻,所有人的目光,皆是不约而同投了过去。
单单只是一个背影,就让他们感觉,需要瞻仰。
嚣张跋扈,霸气凛然,气焰直冲天际。
就连一直喋喋不休的中年女人,也是不由熄了声音。
六炷香,一一插进香炉之中,动作沉稳而缓慢。
做完这些,林骁转过身来。
这刹那,在场不少人震惊了。
小分水的邻里乡亲认得林骁,只是想不到十年过去,这孩子已经蜕变成这番模样。
容貌倒是没多大变化,还是如年少时那般帅气,只是成熟刚毅了些。
但,那气场,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都不为过。
丰神俊朗,汪洋自恣。
王者之势,已然大成。
“当年大哥就说过,这孩子生来不凡,一旦鱼入大海,势必龙出升天!”
“当时我还觉得大哥吹牛,如今看来,所言非虚啊!”
方才三叔光顾着高兴,没注意到这些,此刻面对面仔细打量林骁,这才心有所感,满腔欣慰。
而欣慰之余,又是心头酸楚。
十年来,这孩子,究竟经历了什么?